十八雙繡花鞋-中篇故事
十八雙繡花鞋,雙雙有著娘的心血與淚水……
一、救女失女
梅秀娘是江南水鄉農家女子,雖為布衣裙衩,卻是花容月貌,更有一副慈悲心腸。十九歲那年,她嫁給了一位醫師。醫師也是個善人,開了一家名叫“積善堂”的藥店。
那年頭,軍閥混戰,天下大亂。一天半夜,一位保安司令派了小船接走醫師,命他去為其岳母治病。老太太久患絕癥,醫師無力回天。保安司令怪罪下來,誣他“庸醫殺人”,下了黑手,那條小船就再也沒有回來。
從此,積善堂關門倒閉,留下梅秀娘和一個剛滿周歲、脖子上掛著長命鎖的女兒,寡母孤女,相依為命。
這天,秀娘抱著女兒,坐在河埠頭癡癡發呆。她每天每夜都在做著同一個夢,夢想著有朝一日,那條小船會載著自己的丈夫,忽然從江上向她駛來……
她正這樣癡想著,忽聞遠處槍聲四起,哭喊聲一陣響過一陣,一位陌生男子懷抱嬰兒,慌張來到她的面前,“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苦苦哀求道:“好心的大嫂,我從遠方逃難路過此地,妻子病重,在小船上臥倒不起,求求你,討口奶水,救我女兒一命吧!”
秀娘看看他抱著的孩子,瘦得像只快斷氣的病小貓,餓得睜不開眼睛,連哭都哭不動了。秀娘心疼得眼淚“刷”地流了下來,二話不說,連忙把自己的女兒交給那陌生男子,一把抱過他的嬰孩,轉身解衣喂奶。那嬰孩猛吮一陣奶汁,這才漸漸緩過氣來。
喂罷奶水,秀娘說:“你看,你女兒渾身上下長滿了皰疹,要趕快治療,耽誤不得呀。”
那男子愁苦地嘆道:“兵荒馬亂,逃難途中,大人的性命都朝不保夕,又到哪里去為孩子求醫調治?”
秀娘想了想,說:“這樣吧,我家中還留存有一些中草藥,我抱孩子回家,替她敷藥調治。你抱好我的女兒,在此地等候,千萬不要走開。我家離此不遠,我快去快回。”說完抱著嬰孩匆匆走了。
這時,又有一群逃難的難民倉皇而過,一邊又傳來了船家的急呼聲:“喂,要開船嘍!再不上船,我可不等啦。”一位小姑娘急步趕來,大喊道:“叔叔,嬸嬸要你趕快上船,再不走,就走不了啦。快,寶寶我來抱。”說著一把奪過男子手中的孩子,匆匆離去。那男子想攔沒攔住,回頭看看,不見秀娘身影,船家又連連催喊。他只恐再等下去,誤了大事,便把心一橫,想:“來不及了,以后再來把孩子換回來吧。”扭頭顧自己趕船去了。
等到秀娘替那病孩敷藥調治停當,再裝了一大袋中草藥,匆匆向河埠頭趕來,早已船去人空,千呼萬喚,不見蹤影。可憐好心的秀娘,就這樣失去了自己的親生骨肉,懷抱著別人的病孩,任憑她呼天搶地,卻天不開言,地無應聲……
二、師徒翁婿
歲月如梭,光陰似箭。屈指一算,十八個春夏秋冬過去了。
十八年間,秀娘含辛茹苦,嘔心瀝血,把個病貓似的女嬰撫養長大,出落成亭亭玉立的花季少女。她給養女取了個名字,叫紅燕——因為這孩子的左肩背上,長著一塊形似燕子的紅胎記。
十八年來,秀娘天天都在盼望當年那位陌生男子能送還她的親生女兒,把他自己的孩子領回去。但望穿秋水,秋水東流,一去不回。她心想,這輩子,只怕是再也見不到自己的親生骨肉了……每想到此,秀娘只有偷偷地流淚傷心。幸虧有紅燕在身邊朝夕相伴,為她排解難耐的孤寂。
每年的農歷三月初八,是女兒的生日,秀娘年年要親手做兩雙繡花鞋,一雙送給紅燕,一雙留給自己的親生女兒。她在心中默默地念叨說:“兒啊兒啊,這是娘對兒的一顆心,一片情,一個夢……”
十多年前,秀娘又在戰亂中收養了一個父母雙亡的孤兒,取名天寶。天寶和紅燕雖是異姓兄妹,卻情如手足同胞。兩個孩子從小就聽話懂事,對母親十分孝敬,一家三口,雖不同血緣,但比親骨肉還要親。
天寶生性敦厚軟弱,優柔寡斷,像只糯米湯團。而紅燕卻是心直口快,敢作敢為,爽朗得比天寶更像個男子漢。三年前,天寶進城拜師學藝,學的是雕刻、裱畫、塑像等難度很大的手工技藝,拜的師傅名叫黃久平。黃久平喜酒成癮,每天不喝下三瓶紹興黃酒不肯睡覺。因此被人戲稱為“黃酒瓶”。
“黃酒瓶”的性格脾氣,和徒弟天寶十分相似。他是個上門女婿,夫人是城里一門大戶人家的獨養女兒。夫妻倆婚后膝下無子,只生一女,體弱多病。后來在逃難途中錯換了別人的嬰孩。黃夫人將錯就錯,瞞人耳目,把別人的女兒當作親生,取名玉嬌。玉嬌自小嬌生慣養,脾性嬌之又驕,只有母親一人鎮得住她,除此之外,她便是玉皇大帝。
天寶在黃久平家中學藝三年,刻苦勤奮,技藝趕過了師傅,人又忠厚老實,見人先低頭,說話便臉紅。玉嬌見他相貌堂堂正正,脾氣又是好得不能再好,早已暗暗地愛上了這位“糯米湯團”,幾次三番向母親求情。母親倒是挺爽快,說:“既然你看中了,娘不阻攔你,你就學娘的樣,招他做個上門女婿吧。”
可是黃久平不答應。這個家陰盛陽衰,他怕徒弟上門日后要吃兩個女人的虧。經過幾番爭論,最后黃久平得勝,決定讓天寶把玉嬌抬回鄉下老家去做媳婦。
結婚那天,娘家十里紅妝作陪送,夫家傾盡財力,把當年開“積善堂”藥店留下的老底子全都貼上。一場婚禮辦得轟轟烈烈,體面排場,風光得不得了。
沒等婚禮辦完,婆婆秀娘便累得病倒了。
三、護娘打嫂
玉嬌來到夫家,丈夫千依百順,照應周到,可玉嬌心里猶是不滿足,她眼里看不順眼的有兩個人,一個是小姑子紅燕。這丫頭心氣高,犟頭倔腦,總是與她磕磕碰碰,言語不合。玉嬌在娘家做慣了“玉皇大帝”,如今她哪里容得下這個不知高低深淺的黃毛丫頭?但轉念一想,小姑子總有一天要出嫁,嫁出的女兒潑出的水,將她送出了,也就眼不見為凈了。但是另外一個人,那可是一個天大的麻煩。誰?婆婆秀娘。你看她,病病歪歪,半死不活的,養在家里,生病要吃藥,病好了要吃飯,好比落雨天挑稻草,越挑越重,什么時候是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