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風雨前的香檳-成長
曼谷是我拜訪的第一個東南亞國家,它的活力與豐富讓當年的我甚為驚喜。摩天大樓林立的商業區有家餐廳叫vertigo,是眩暈的意思。這家餐廳建在61層高的酒店頂樓,全露天,毫無遮擋,可以俯瞰蜿蜒的湄南河與整個曼谷。這個名字起得很好,因為站在透明玻璃搭建成的邊緣,確有眩暈感。
餐廳的餐桌并不多,如果不是酒店禮賓部幫忙提前預訂,恐怕沒有機會在那里就餐,只能去名叫Moon(月亮)的酒吧小酌。
我記得那天的侍應生叫O,血統復雜但輪廓美如雜志模特。他倒香檳的時候,我注意到計劃中的落日沒有降臨,整個天空變成了一種詭異的橙色,然后暗紅彤云開始翻涌,暗紫色的城市邊緣,又鑲一道金黃的邊。金色不斷蔓延,與彤云交纏。
看見我迷惑的神色,O俯身輕聲說:“是暴風雨要來了。”
“還有多久?”我問。那時還沒有經歷過熱帶風暴的我不免有些無措。
“大約15分鐘。”O抬腕看一看表,好像風暴是他在等的某個朋友,“來得及喝完這杯香檳。”我點點頭,拿起冰涼的香檳杯,云的金紅色映在翻涌的小氣泡里,讓人看得入迷。O若無其事地站在我身后三步遠的地方。我就這樣在風暴的邊緣,四面懸空的樓頂,這輩子見過的最妖艷的天色下慢慢地喝著香檳。然后暴風雨如期而至,狂風掀起桌布,我們暴露在風暴之中,四周都是酒杯破碎的聲響。
“請跟我來。”O上前幫我拉開椅子,鎮定地說。在我們四周飛舞著白色桌布,花,還有刀叉。
我放下杯子,看著它轉瞬被大風卷走。其他盛裝的客人都早已聚在室內餐廳狹窄的走道里,等待安排座位,像一場歌舞劇的后臺。
“你們一年摔掉多少杯子?”我問。
“雨季的時候,大概200只。”O答,“您的位子好了,這邊請。”
我記得那場大雨下足整晚,電閃雷鳴。代表一年一度的雨季正式開場,讓人精疲力竭的炎熱將得到緩解。
近來我常有時間如激流的感覺,很多好像發生在不久之前的事其實早已遙不可及,很多舊時堅持的信念也被沖得七零八落。但我記得那天為保護腸胃只點了熟食,比如十分熟的澳洲頂級牛眼,廚師反復派餐廳領班前來確認后崩潰了,上桌的牛眼肉看起來撒滿“絕望”這味調料。后來我的目的地越來越遠,很多耿耿于懷的細節也漸漸不再掛懷,一路吃過無數路邊攤與快餐,在爆發瘧疾的肯尼亞,我也一樣跟漁夫出海割生蠔回去飽餐:在奔波路上,萬物有不同的輕重緩急,像不同星系之中,行星有截然不同的行進速度與軌跡。
我一直記得那天曼谷的天色,記得,即便身處風暴中心,也不妨礙你好好品完一杯香檳再說其余的事。或許,這杯暴風雨來臨前的香檳,才是我旅行真正的起點:它為后來的許多事寫好了一個鎮定坦然的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