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就是這樣結束的-愛情故事
她的大學生涯要是一出四幕劇,那么前三幕他不過是群眾演員同學甲同學乙,到他正式出場,已是第四幕的下半場,太倉促了,來不及發生任何劇情了。
開始畢業設計那天,她最后一個領了繪圖板出來,氣喘吁吁爬上六樓的設計室,早已一屋子坐得滿滿的,水潑不入。她抱了用具站在門口不知所措,猶是早春天氣,她卻不知不覺,背心漸漸濡濕。角落里有個平淡的聲音:“我這邊還有個空位。”
撥開人群擠過去,仿佛是人世吵嚷,在命運的大潮里泅渡前來。一路分波逐浪,終于到達他面前,驀然覺得,是千人萬人里選中了這一個。抬頭遇上他寬厚的笑,霎時間,天地震動,五心不定。
她的座位正對窗,她喜歡風無遮攔地吹進來,有種轟轟烈烈的氣勢,卻沒有一次記得關窗。再來時,圖紙上有一層拂也拂不去的灰,像一夜之間老了少年心。中午下樓吃飯,下到一半,忽然記起,折身就往樓上沖。經過他身邊,他側身讓路,只說一句話:“窗子我已經關了。”
大概就是從那天起,他們中午一起吃飯。其實并不熟悉,卻自然而然地,有種安頓。她是愛說話的人,周圍人來人往,說些什么都已經忘了,陡地驚覺,才發現食堂里早已空無一人。
空落的大廳里只剩了他們兩人,不約而同都靜了下來,卻仿佛每一呼吸都有呼應,暗潮一般在他們之間流動,不知何時,他抽身而起:“上樓畫圖吧。”
工科女生,像她這么粗疏的不多吧,所有的東西都會消失,小到鉛筆橡皮,大到三角板,曲線板。她每次上天入地找得雞飛狗跳的,總是他在一旁平平一句:“先用我的吧。”后來成了慣例,她只要發現了什么不見,一轉身,他早已隨手舉起工具遞過來,眼里盛滿笑意,頂多說一句:“都不知你這四年是怎么學過來的!”
畫得順手,她無端地哼起歌來,沒頭沒腦地“丟一個炸彈跑跑跑,丟兩個炸彈跑跑跑……”他嚇了一跳:“你那什么歌,恐怖分子的隊歌!”這才提醒她,她想一想:“咦,不知道啊,我玩電子游戲時不知怎么就唱出來的……不好聽?”他失笑:“那也不能只唱這一句啊,像……像……”還是說出來,“灑水車。”
她多少有點惱,一轉身,人重重往案上一伏,嘴緊成一顆果。過半晌,聽見口哨聲,由低而高,自他的方向響起,悠揚地,曲折地,明明是她剛剛哼的那一首歌。她心想:“他還不是灑水車。”那笑,再也忍不住。
日子一天天過去,風吹得有些嬌慵的瞌睡,窗外一整幅晴藍的天空,讓人的心都不由得搖曳起來,是應該去放風箏的天氣啊。午后的窗前她站癡了。
只是想想而已。有一天他卻突然說:“放學后,我們去濱江公園放風箏吧?”她一怔,她說出聲了嗎?抑或沒有?那是下午,設計室里走得半空,空氣中莫名地,便有一種屏息的寂靜。她側對著他,分明感覺他的目光,如雨斜斜披來,溫柔淋漓。她的短發,遮不住她燃紅的面頰。
她說:“好。”
江上春潮初升,風勢急勁,而天上的風箏越飛越高,成了孤獨的一只鷹。他忽然握住她的肩,呼吸近在耳畔:“我想告訴你……”
線,突然斷了。那只風箏迅速扶搖直上,消失在黑暗里,下意識地,他們拔腿就追。追進燈下的人群,燈光燦爛,她睜不開眼,轉身,夜色如此深濃,他默默地站在她身邊,說:“回去吧。”
她等著他說完未了的話,卻只聽見沙灘上的碎石在他腳下細碎地響,或輕或重。失了把握的,是他的腳還是他的心?
不知什么緣故,他們隨后便很少見到。求職的壓力,沉沉地壓在每個人肩上。都忙,時間漸漸接不上,她在的時候他總不在,不甘地翻一翻他的圖紙,鉛痕仍新——也許,隔的不過是一個早晨半個下午。
所謂偶然或者必然,有時,也沒有很大的區別吧,她想。
那年的夏季來得讓人措手不及。工作百般不順,她還心念著遲遲沒有完工的圖紙,抽了時間到設計室來。掀開報紙,她第一個念頭便是找錯了桌子:有待加深的線條全已鐵劃銀鉤般深濃,所有的標量都已完成,就連右下角的明細表里,已填了她的名字。她用眼睛一遍遍撫摸著那陌生的字跡:當他為她繪完整幅圖紙,當他這樣工整地,一筆一劃,填寫她的名字,所經歷,所思慮,所遇,她全都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