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號男人\超人與愛馬仕先生-情感
零號男人
零號男人有瘦長骨架和比周迅還小的臉。站在他身旁,我必須梳披發,垂在臉邊的那種,才能在視覺上達成相對平衡。
那一年,我和他在大連某大學讀書,時間松散漫長。我們會用一個下午翻20塊一本的、印滿奢侈品的雜志,然后在周末殺去勝利廣場淘仿貨。零號男人以自己的行動,打破了男生不愛逛街的謠言。那是空調永遠不夠冷的公車,我們并肩坐在窗邊,他拿著從網上訂來的美版《VOGUE》說:“今年的主題,就是釋放你的腿。”
我捏了捏裙子下叢生的橘皮脂說:“包括大象嗎?”
那時愛情對我們來說是個借口,重要的是,我們在一起。一個上了大學的混混和一個混進大學的散漫女青年,有無限接近的小宇宙。每天清晨,他都會穿著仿版匡威,蹲在女生宿舍樓對面的垃圾桶邊給我發短信。
“起床,跑。”
“等。”
“快,象腿。”
“去死,麻稈。”
這個世紀之初,流行一個字兩個字地說話,簡潔得像轉了幾世的唐朝和尚。這個毛病是看了那部《大話西游》的副產品。說起那部片子,可是被許多人傳頌的老經典了,是當代大學生的必修課,看過的人都已經OUT了,沒看過的人依然很OUT。那是舂光無限好的“馬哲”時間,我偎在他宿舍的床上,抱著他,笑,或是流眼淚,然后他吻了我……
那是我第一次認識到,我是愛他的,愛他瘦而堅硬的身體和一頭被我揉亂的頭發,有點像那只很會泡妞的猴子,只是他不叫至尊寶,叫戴瑞。
超人
超人是戴瑞的室友,住在靠窗的上鋪。他每天讀書的氣勢,散發著一種可怕的勁頭兒。大二,就已拿下英語六級,日語二級,大三拿下商務英語三級,計算機忘了多少級……總之,他活著的目的,就是考證。每個人見到他批量生產的證書,都會用敬佩的口吻叫他“超人”。
只是超人見到我,就會皺眉頭,擺出一副很厭惡的表情,仿佛我是無意闖進他們宿舍的蒼蠅。一次,我見桌子上有只FidoDido的馬克杯,拿起來問是誰的。超人一把奪過去,“咚”地扔進垃圾桶,以此宣告那只杯子的所有權。
戴瑞安慰我說:“算了,別理他,這人有病的。”
而我把那只馬克杯從垃圾桶里撿出來,“啪”地砸在超人面前,說:“以后不用的東西要這樣處理才夠酷,懂嗎?”
再把時間重新推進《大話西游》的午后,正是至尊寶在城頭熱吻紫霞的片尾,我揉亂了戴瑞的頭發。有查房老師恰到好處地闖進來,說:“干什么呢?”
“看電影啊?”我和戴瑞做賊心不虛地說。
“你當這是情侶包廂啊!”
這件事還是小有轟動的。還好當時的校長宅心仁厚,我們只被深刻地教育了。之后,有消息傳出來,是超人給查房老師指點了迷津。男生是這樣的,可以忍耐朋友的怪脾氣,但不能容忍背后黑手。據說,戴瑞率眾人,趁管理老師不在,把超人從四樓打到一樓,盛況空前。超人鼻青臉腫地在花園里坐了一個晚上,沒敢回去。
第二天老師把他叫去辦公室問因由。他一個字沒敢說。許多人站在門外快意恩仇地笑了。
從此超人被排除在所有圈子之外,孤立而孤僻。還好那時已拉開大四的序幕,超人N多的證書換得了用人單位的重視。他被邀請飛往北京面試,以全程五星級的待遇,逃離了鄙視他的周遭。只是他臨走前的那天晚上,突然把我從宿合里叫出來。
是很清朗的夜晚,有月光和星,超人站在樹下說:“我很喜歡你,戴瑞配不上你的。你要是想明白了,記得給我打電話。”說完,他極用力地抱了抱我,轉身跑了。
那一天我才知道,有些男生是用厭惡來表達喜歡的,比如……姜愛民,那個外號叫超人的男生。
愛馬仕先生
愛馬仕先生是我的老板,高中畢業就開始創業的賺錢達人。他全身上下都是俗不可耐的名牌,只有背著的那只包是精致惹眼的小馬車。因為沒上過大學就賺到了錢,神情里對持本科文憑的人,總有一點淡淡的鄙夷。
我深度懷疑,他聘用一千大學畢業生的目的,就是用來鄙視的。他特別喜歡對新人說:“看到沒,我17歲出來闖的時候只有500塊,現在有價值5000萬的家具廠了。”
沒錯,我進了一家遠在開發區的家具公司,就是那種充滿刨花油漆味的家具公司。找工作之前,我和戴瑞都覺得自己活得特另類,渾身充滿了與眾不同。可是后來才發現,80%的大學同仁都像我們一樣,自以為另類地活著。其實那些奮進的人才是另類。他們都成功了。
我在畢業五個月后,想明白了這個真實到慘白的問題,毅然做了家具公司一個月1200塊的經理助理。但戴瑞還是想不明白,他覺得自己這樣時尚,這樣流行,有前衛的思想和眼光,他相信,自己總會有閃閃發亮的那天。他不被看好,只有一個原因:這個城市太小,不夠先鋒,不是滋生時尚奢侈的溫床。于是他決定遠走上海,自費奔赴夢想之都。
戴瑞臨走的那天,我去送他。我們站在人聲鼎沸的候車大廳里不說話。我知道,他一走就不會回來了。他有了更廣闊的視野,決不會再回頭垂憐家具廠的小助理。揚聲器里傳來檢票的廣播。戴瑞說:“我……”
我拿出新領的工資,塞在他手里,說:“夢想是要錢的,走吧。”
戴瑞沒拒絕,沒推辭,我說中了他的軟肋,他只能以吻作答。其實,他那句沒說完的話,大概是“我會回來”之類的吧。
可是,誰信呢?
那天,我上班遲到。中午12點才出現在廠區的辦公室。愛馬仕先生打開他的愛馬仕,掏出他的手機,瞄了一眼說:“我已經給你打了八通電話,你做什么去了?”
而我看著他,沒來由地哭了。
愛馬仕先生慌了,連忙關上門說:“別在這兒哭啊,要不然說不清楚了。你們這些大學生啊,就是太脆弱了。”
我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說:“你被甩過嗎?沒有就不要站著說話。”
我
可以說,愛馬仕先生是愛我愛得最靠譜的一位男士。他在與我相識的第三個月,約我吃飯,手里捧著招搖熱烈的玫瑰花。我們談了八個月零三天的戀愛。周末看電影,節日K歌。和他走在一起,心里沒別的感覺,就是踏實,仿佛我遙遠的后半生,上了保險,有了依托。那一年他29歲,頭發還算健全,肚子也不可怕,剛剛戒煙,吃時髦素菜,練流行普拉提。
他說:“知道不,我想有個家了。”
他說出這個愿望的時候,我正坐在他車子的副座上啃海菜包子。窗外是極冷的冬天,十字路口的紅燈在細雪里若隱若現。黑色的雨刷在我眼前,劃動催眠般的節奏。他把一枚半克拉的戒指推過來,有冷冽的光芒溢進我的眼角。
我曾經在心底無數遍嘲笑過戴瑞的不識時務,然而那一刻,一口包子哽在我喉嚨里,讓我點不了頭。我說:“我……光拿戒指不結婚行嗎?”
愛馬仕先生說:“你當我盧健霆是傻的嗎?”
是的,愛馬仕先生叫盧健霆,他不傻,特精明。11年就讓500塊變身5000萬。
傻的是我。
我辭了職,去上海見了戴瑞。他終于擠進了時尚界,做了某大型美發店的美發助理。他更瘦了,染著五顏六色的頭發,努力扮演著很時尚的同性傾向,和另一位帥哥依偎著。我站在過街天橋上,沒敢驚擾他。我怕他見到我,會悔悟沒能和我在大連做一對永遠愛買便宜貨的小情人。
我留在了上海,但再也沒見過戴瑞。這座城市,足夠龐大,可以讓我們生活在一個時空,卻永不相見。
2008年,地震、奧運、我一個人。
2009年,無數名家謝世遠走,我一個人。
2010年,8月20日,優酷“11度青春”又一部作品上傳,半夜,收到同事短信要我去看。那是部叫《老男孩》的短片,我深更半夜地坐在電腦前,看兩個老男人耍寶。那是前輩們的青春,但我卻忍不住地想起了他、他和他。
你們還好嗎?你們戀愛了嗎?我不知道你們看到老男孩,有沒有掉眼淚。我只知道當年力拼觀音姐姐的至尊寶,都已生出了白發。我分不清你們究竟是我的愛情,還是我的青春。你們成了無數碎片的星光,拼貼進我記憶的夜空。
2010年12月27日,CCTV報道,北京技術熟練的農民工兄弟,日薪三百,月入過萬,專家指出幾年內不會改變。而我熟練操作Excel、Word、復印機、傳真機、電子銀行……月入四千二。
哈,還是一個人,只是有一點想念那枚半克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