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炕頭兒-文苑
小雨淅瀝,秋的寒意一天天緊逼,在若隱若現的腰酸腿疼里回到老家。進了院門,母親正在灶下燒火,棉花秸稈灼燒出濃濃的煙火味道。大鍋上熱氣騰騰,蓬松酥軟的老面饅頭即將出鍋。我狠狠地抽動鼻子,呼吸這久違了的人間煙火。
母親說:看你凍的這樣兒,快上炕吧,燒得正熱乎。
進了里屋,兩手剛碰到炕沿兒,一股熱乎乎的暖流立刻從指尖傳到腳心。炕頭兒暖得恰到好處,干脆將自己擺成個大字,仰面躺了下去,讓全身的毛孔舒展,讓暖意熨進骨髓,所有的寒氣被逼出體外。
小時候,家家戶戶都睡土炕,卻偏偏羨慕電視里外國人的彈簧床,看看自家硬邦邦的土炕,哪里還有睡覺的欲望?后來參加工作,有了工資,第一件事就是和母親商量,把老家西屋的土炕砸掉,換成彈簧床。母親是同意的,她也感覺這土炕確實太“土”了點,來了客人,若再像從前那樣招呼人家“上炕,上炕”顯然已不合時宜。于是,全家一致通過,砸掉土炕,換成彈簧床。有客人來,首先招呼他們到有大床的房間,感覺臉上頗有光。
很快,冬天到了。有大床的房間忽然冷落下來,無論父親還是母親,無論大姐還是小弟,進門便奔向土炕,搶占那熱乎乎的炕頭兒。腳伸進被窩底下,脊背靠在土墻上,那感覺,比坐沙發躺大床愜意千百倍。
父親是好面子的,一有客人來,還是招呼人家去有大床的房間。客人說,還是上炕吧,上炕暖和。于是,方桌擺上熱炕頭兒,酒盅兩個,碗筷兩副,母親在灶下清蒸熱炒,炕頭兒保持著恒熱的溫度。父親燎一壺酒,幽藍色的火苗燃出瓜干和高粱的味道,整個屋子開始熱氣騰騰。父親和客人盤腿而坐,舉杯對飲,各自抿一口酒,呲溜一聲里,父親和客人都醉了。他們靠著被窩一躺,熱烘烘的土炕讓他們很快進入了夢鄉。鼾聲四起里,呼嘯的北風退卻了凜冽的模樣。
如今,那些溫熱一去不返。
居住著鋼筋水泥,行走著柏油瀝青。高樓大廈讓我們遠離地氣,彈簧床、氣墊床、水床,名目繁多中,不見了土炕樸素的模樣。
每次躺在潮乎乎被子里、干烈烈的電褥子上,我都會無比懷念,懷念老家的土炕。
秋風蕭瑟里,我終于又躺上溫暖的土炕,咬一口剛剛出鍋的老面饅頭,享受這久違了的人間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