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指有星星-文苑
從1997年11月他的第一首小詩變成鉛字開始,十余年間,他在文學的夢想之路上不斷堅持,不斷攀越,一次次完成自己的人生飛躍。
2009年初,他成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同年3月份,他走進魯迅文學院,成為魯院十一屆中青年作家班的一名學員!
魯院開學典禮那天,他激動得有點恍惚。當他與出席典禮儀式的鐵凝主席握手,與她同乘電梯下樓,說著這里飯菜的味道,他才真的確信,這一切都是真的。
而就在他今天踏足的地方,曾經有那么多閃閃發光的足跡在此留連——郭沫若、矛盾、老舍、曹禺……
深夜,他一室獨處,傾聽寂靜,淚盈于睫。
此時,“百感交集”這個詞已不能詮釋他的內心。十多年光陰流轉,他的人生,完成了從一個三輪車夫到一名作家的蛻變。
正如他自己所說,水到絕境是飛瀑,他堅信著,自己的手指上一直有夢想的星星在閃爍。
1970年,他出生于黑龍江一個叫新生的偏遠小村,在那間由塑料布做窗玻璃、草簾做門的土坯屋子中,他一點點長大著。
在沒有零食和玩具的童年,唯有當民辦教師的父親帶回家的幾本小人書給了他許多迷戀和安慰。
他問父親:“小人書上那么多好看的故事是怎么來的?”父親告訴他:“是作家們寫出來的。”
于是,第一次聽到“作家”這個在他看來近乎神圣詞匯的他,仿佛聽到內心的呼喚——“我要成為一名作家,成為能寫許多好看故事的作家!”
父親告訴他,只有好好學習,考上大學,才有可能成為作家。他記住父親的話,努力學習著。
然而命運,卻像一只喜怒無常的獸,你不知道它隱在哪個暗角,突然跳出來狠狠咬你一口。這一口,有時足以令人致命。
他小時候,家里為了生計,做著一種叫拉炮的東西。
就是在一張寬大約一寸,長大約一寸半的紙上,放上一根挽出一個活環的粗線,粗線大約半尺長左右,然后在粗線的活環上放上一點點被水稀釋后的由硫磺等配置成的火藥,再緊緊地卷粘起來。
待火藥干了,一手拉住粗線的一頭,快速、用力的拉直,紙卷里的火藥就會爆炸,發出爆竹一般的聲響。
17歲那年寒假,他在做拉炮的時候,一時疏忽將一個小酒盅內用來做拉炮的火藥弄爆炸。
當他從昏死中醒來,左手食指已經被炸飛,右眼幾乎失去了視力。
正讀初三的他,倔強地將左手戴上手套,不管冬夏,他怕同學們看到滿是疤痕少了食指的左手會嘲笑。
盡管視力下降到已經看不清黑板,但他仍舊一聲不吭地繼續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成績快速下降著,很快就從前三名降到倒數三名。
他在傷痛中過早的結束了學生生活。
雖然17歲的孩子還懵懂得不知生活的沉浮,但命運已經露出了猙獰的一面。輟學后,他一片茫然,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么。也固執地認為,既然上不了大學,成為作家的路也就被永遠堵死。
不久之后,父母的婚姻又走向了破裂。他更加頹喪了,覺得父親不要他了,生活不要他了。
離婚后,母親帶著他去了省城,沒有什么文化的母親,當然找不到什么工作,就只好繼續做危險的拉炮。而他因為心有余悸再也不敢觸碰拉炮。終于有一天,母親也被炸掉了一根手指。僅有的經濟來源也被切斷了。
生活仍舊要繼續。
他經人介紹,到制鞋廠當了一名扣底學徒工。扣底,就是把皮鞋的鞋底用膠粘在一起。
這是一個又臟又累又傷身體的活,整天坐在烤箱前,尤其是炎夏之時,烤箱的熾烈、刺鼻的膠熏味讓瘦小的他汗流浹背,腰酸背痛。夜深人靜拖著疲憊的身體攤在床上時,他聽到自己骨節碎裂的聲音。
而最讓他感到痛苦的是,本已受過傷的眼睛因為濃烈膠味的刺激常整夜整夜的疼痛,視力也不斷下降。
即便如此,那個制鞋廠也在兩年后倒閉,他們母子唯一的經濟來源也斷了。
離開了鞋廠之后,他千方百計地尋找著能夠養活自己與母親的活路,在路邊賣粘豆包、賣草莓,在夜市賣服裝,蹬三輪腳力車……
1996年10月,他舉債從溫州批發了一大批掛歷,想賺一筆。沒想到貨物剛剛裝車,溫州就遭遇洪水,那批掛歷拖延了整整三個月才到,但銷售掛歷的季節早已過去,那些掛歷只好當廢紙賣掉。
為了還債,他不得不賣掉與母親棲身的住房,但仍遠遠不夠。此后漫長的日子,他與母親在不斷地租房、搬家、還債中苦苦跋涉。
為生活所迫,他每晚都要去夜市賣衣服,所謂的夜市,就是在馬路旁的兩棵行道樹間系起一根繩子,將衣服掛上去賣,因為這些都是一些迫于生計的人自發形成的,城管幾乎每天晚上都要來驅逐。
有一次,城管來了,他飛快地摘下衣服跑開,等城管走開,他趕緊回去再掛起來,但剛掛了一會,突然天氣變臉,急忙摘下衣服躲雨,但跑到一半的時候,大雨傾盆而下……
為了盡量掙多點,白天,他蹬著三輪車送貨,一車貨一般都有一噸多,這對于瘦小單薄的他來說不是一件輕松的活兒。
在似乎漫無涯際只剩下“掙扎”二字的日子里,他覺得自己是一個空空的殼,體會著靈魂無所依靠的疼痛。
一個個失眠的夜晚,他沉陷在對未來茫然不知的恐慌中,他總聽到內心深處有什么在呼喊,他側耳諦聽,終于聽清楚了——那是一直沉潛于他的生命深處,從未離他而去的文學夢!
他悄悄拾起那支塵封多時的筆,任自己的思緒在矮紙上追逐。
白天,他在驕陽如火下炙烤生活,為了那幾張零鈔。
夜晚,他在月光如水下沉思人生,為了內心的安寧。
1997年11月的一天,他永生難忘。
27歲的他,一首16行的小詩終于被一家雜志發表!十多年的期盼終于成真。他一遍遍地撫摸著那首已變成鉛字的小詩,喜悅漲滿了他的胸腔,甚至要噴薄欲出。
從此,他除了白日的生計之外,其他所有的熱情都近乎瘋狂地傾注在詩句之中。為了能夠多寫一點,每天的睡眠時間被他一減再減,常常一夜只能睡四個多小時。
按照慣常思維,這以后他就要“一發不可收拾”了。可事實上,從第一首小詩發表之后的整整半年,他一個字也沒能再發表。
他放下筆,回過頭來咀嚼、反思,他發現自己的文字風格其實并不太適合寫詩,而更適合雋永的小品文。
1998年的夏天,他的小品文開始不斷發表。隨著文字的漸漸成熟,他開始將寫作范圍一點點擴大著;散文、小說、紀實……
他一路寫來,感覺生命重新有血液流動;感覺花是那么香,草是那么綠,云是那么白,哪怕是路旁的一顆小石子都是那么生動。
如今的他,早已是一位得到眾多讀者喜愛的知名作家。
人們從他發表的數百萬字作品字里行間,看到一個超越災難與坎坷的逐夢者形象。
在他那根殘缺的手指上,人們再也看不到遺憾,看不到失落。
看到的,是一顆顆堅守與執著的夢想之星,在熠熠生輝。
他是哈爾濱作家瀾濤,我的朋友。
2023年,瀾濤的專著《我的手指有星星》順利出版,這是他的第十本專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