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故事 | 我的天才女友
錢江晚報·小時新聞記者 章咪佳
單昊 《我的女神》150X120cm 布面丙烯 2023我還沒有醒來,周老師早已在群里艾特我。拱墅區(qū)連夜啟動疫情二級響應(yīng),清晨第一時間反應(yīng)的,是西湖區(qū)的這名女子:“(拱墅區(qū)的)芝麻醬是否需要物資?”
周老師知道我不太會做飯,冰箱里幾乎不會裝任何需要烹飪的材料。她隨時準備一腳油門,來給我脖子上掛好大餅。
這不是周老師第一次拔腿就起跑。去年深秋,我們的朋友朱老師遇到臨時校內(nèi)隔離。
當我還在問朱老師“鮑師傅要不要吃”、“想看什么書”的時候,周老師已經(jīng)一個來回,送進去一張行軍床。那是漏夜排隊做核酸,白天只能趴在辦公桌上睡覺的朱老師的剛需。
周老師是一個天才女友。
《我的天才女友》(My Brilliant Friend),原本是意大利作家埃萊娜·費蘭特(Elena Ferrante)的作品《那不勒斯四部曲》中第一卷的名字。2023年HBO推出同名美劇,“天才女友”在全世界擁有了巨大的讀者群體。《四部曲》中文版的責任編輯索馬里說,這本書討論的是女性友誼和女性戰(zhàn)爭。
據(jù)說它讓男人大開眼界。一口氣讀完四部曲并且成為《我的天才女友》的Big Fan之后,陳丹青決定在他擔任館長的木心美術(shù)館里展出《我的天才女友》。“等到小說家里有費蘭特出現(xiàn),我很感謝她,她告訴我女孩子是怎么想的,男人永遠弄不清楚。”在陳丹青過往的閱讀經(jīng)驗里面,他不記得有誰能寫女性寫得如此深刻。他寫信給費蘭特,說:“看你的書,會令陀斯妥耶夫斯基和托爾斯泰感到驚訝。”
男人弄不清楚的女孩子是怎么樣的?在讀這本書的非常多個瞬間,我想寫一寫我身邊的天才女友們。
科學家在MET拍的周老師(右)和我上文那位“及時雨”周老師,在浙江大學工作。過去十年,我們幾乎都在一起做科學報道:她負責結(jié)交學校里各個實驗室的科學家,把具備“精神肖像”的科學家推薦給我。她說精神肖像,是她判斷人好不好看的標準。
《我的天才女友》里,天才少女莉拉出口成章,她說她腦袋里有一個桶,裝滿了詞匯,“我把它們撈出來就行了。”
我想周老師也有一個“桶”,甚至是一個更加巨大的容器。
她以前跟我說過,在富陽上小學的時候,有一年下雪,她就翹課去玩雪。直玩到隆冬季節(jié),一個雪白粉嫩的小女孩頂著一頭“蒸籠汗”回到教室里。
這個熱氣騰騰的畫面,后來經(jīng)常在我的腦海里浮現(xiàn)出來。
很多時候,是因為這個女孩子的智商,就像滿頭的汗珠子一樣呲呲地往外冒:
幾年前,紫之隧道剛剛開通后不久,有一天周老師開著她的福克斯鉆出山洞,回去發(fā)了一信息給我,說里面的LED燈照得她直發(fā)困。為了幫助我通感,她說:“我當時在聽《星際穿越》(Interstellar)的原聲碟,我就感覺我在開飛船。”
我畫的周老師我經(jīng)常哭哭笑笑的時候,都想要去找她。有一年春天,我因為喜歡的科學家團隊沒有cue我去報道成果發(fā)布,眼淚鼻涕冒著泡地朝周老師去告狀——她介紹給我認識的科學家!
她分析了很多種(科學家不理我的)可能,有一種最讓人信服:“可能他們覺得這個成果還不夠重要。”她以自己的遭遇輔證:那段時間有一個科學家發(fā)了篇論文(我們認為是挺好的雜志),也沒有找她去采訪,她覺得是同樣的原因。
“那什么時候是重要的成果,要勞煩你出動?”我問她。
“他們得諾獎(諾貝爾獎)的時候。”
我冒著鼻涕泡笑。
周老師在Barnes&Noble拍出了我大腦的精髓我小時讀《夏洛的網(wǎng)》在想一件事:面對無常的時候,就知道朋友的意義了。
前面那位接收行軍床的女朋友朱老師,自己當時不知道什么時候解封,那天還得繼續(xù)應(yīng)付我要給她寄快遞送“鮑師傅”【此處無商業(yè)植入】的請求。
她說:“吃的有很多。”
我還不死心:“你的食物好不好吃的?”
她說:“好吃的。要不要我給你寄一點?”
我畫的朱老師。她從來都是這樣你笑死,她狡黠地看看你。
這么巧,我認識朱老師幾年之后,竟然發(fā)現(xiàn)她是我幼兒園的同班同學。
這下可好,我一生的大事小事,她都得兜著:
大到——在我稿子寫到自己查看不出來錯誤時,我一定會請火眼金睛的她幫我看稿子。有一次寫一個千古蓮的故事,經(jīng)過浙大藝博館潘慧敏老師的培養(yǎng),幾粒來自梁山宋代地層的古蓮子,開出了蓮花。
朱老師看了稿子,扔過來十幾頁嚴絲合縫的批注。其中一張截圖, 把“(胡一皓送的古蓮子)和梁山一百零八將是老鄉(xiāng)”圈出來,毫不留情:“一百零八個人都是本地人嗎?”
她這種人,不去搞刑偵真的太可惜。
幼兒園里的朱老師(后排右二)和我(前排左一)小到——我時不時失眠失智失能失戀的日常里,都需要她管理我的不良情緒。
“朱老師,我現(xiàn)在有點難過,我想笑。”
Bong一個表情過來——兩個天線寶寶攜手前行。
一個說:“走,帶你去吃屎。”
另一個說:“好!”
我就能傻笑到難過過去。
我畫的朱老師天才女友們,沒有強悍的大腦哪里對付得了我這么廢物的朋友。
女朋友陳老師,也在浙江大學工作,她擁有天津大學、北京大學、加拿大英屬哥倫比亞大學的建筑學、考古學、人類學的學位和研究經(jīng)歷。
三年前,我隨陳老師所在的團隊一起去五臺山佛光寺出差,她是古建筑研究者。
我們起先不熟悉,誰知道沒聊幾下子,學霸就表現(xiàn)出來非常喜歡我。我后來想想,她大概深信我有加強學習的潛能——
今年春天有一個中國時間的周六早上,我和陳老師約好在ZOOM上一起聽課,哈佛大學CAMLab組織了一場連線中美四位教授的演講《劉敦楨與營造學社》。我還躺在床上聽課,正為我周末早起學習而感到驕傲時,陳老師又扔過來一條鏈接:浙江省考古所副所長鄭嘉勵正在主講《南宋臨安城的前世今生》。她知道那段時間我在做“宋韻”主題的系列報道,比我更加關(guān)注收集各種信息。
但是我是單細胞動物,這種信息密度完全超負荷:“怎么聽兩個課?”
“手機一個,平板一個。”她再發(fā)一句:“電腦還可以用。”——意思是不要說兩個課,再給我一個也還有(硬件)余地。真的,她又飛過來一則新聞鏈接:2023版《咸淳臨安志京城圖》上線。
我消極應(yīng)戰(zhàn),躺著:“聲音太多了,聽不了。”
“一個看一個聽看。”她真是得手把手教我學習方法:“(不用都聽聲音)看看ppt就行。”
我只好去客廳坐下,打開電腦,打開iPad,人賴在地毯上,打著滾地三個屏幕輪番看。
第二天我回家吃飯,跟爸爸講起我的朋友對我不愛學習很煩惱。爸爸當然深知我從小到大的德性,但是那天他大概也覺得快要擁有一個學霸是很振奮的吧,因為他說:“哦~我有一個新款的iPad,退休的時候同事送給我的,送給你吧。”
陳老師畫的搞“宋韻”的我不如周老師拍的我準確那個“蒸籠汗”的場景,也經(jīng)常會在我跟她們待在一塊感到非常安心的時候冒出來:我和她們一起去過世界上的許多地方,完成過人生的許多任務(wù)。那時的開心是清晰的,一顆一顆圓滾滾的,珠子般彼此碰撞,碰撞又產(chǎn)生出更多不可抑制的開心來。
我曾經(jīng)把這種體驗告訴過一位長輩女朋友單老師,她跟我說:“人和人之間的喜歡,都是相互的。”我感到意外的驚喜。
我想起西塞羅。在公元44-45這兩年里,這位古羅馬文豪特別多產(chǎn),他完成了二十多部著作。但其實在這個階段,西塞羅在政治上失勢,跟太太離了婚,好弟弟昆圖斯與他絕交,心愛的女兒生了一個小孩之后沒多久就死了,那個小孩活了沒多久也夭折了。處在極度的憂傷、悲哀之中,西塞羅想起了好朋友阿提庫斯,他每天都寫信給這個朋友,他覺得這個世界上陪伴他的除了憂傷之外,只有這個好朋友。
西塞羅在公元44年寫的《論友誼》里寫:“人看著真正的朋友,就像他看著自己的某種翻版。”
所謂女性友誼和女性戰(zhàn)爭,是智識上的交匯。
我拍的朱老師我現(xiàn)在還不能完全理解西爺?shù)恼f法,和我的天才女友們比,我差得太遠了,我在她們身上是看到了我想要成為的樣子。
至于我未來成不成為得了那個樣子呢?看我能不能持續(xù)地早起,堅持去地毯上打滾學習。
這幾天每天早上都要趕去做核酸,一切似乎是很有希望的。
同學們,明天一起沖啊?晚安。
播客主理人
陳宇浩 錢江晚報·小時新聞記者,同時也是獨立唱作人、詞曲作者、不算太老男人樂隊成員,代表作有《在高架上跳傘》《不息》等。
合作藝術(shù)家
單昊 寧波美術(shù)家協(xié)會副秘書長,單號藝術(shù)筆記主理人。畢業(yè)于中國美術(shù)學院油畫系,代表作有《向上生長》系列,《紙片人》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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