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2病房-生活
一月里一個清冷的晚上,醫(yī)院里異乎尋常的平靜,似乎一切都停止了,又像強風(fēng)暴就要來臨。我坐在7樓護士值班臺前,看了一眼臺上的時鐘。9點了,我把聽診器往脖子上一掛,向712病房走去。712病房在樓道的盡頭,有一個名叫威廉斯的病人剛剛住進去。威廉斯先生是一個人進醫(yī)院的,奇怪的是,他沒有跟我們說起他的家人的情況。
我走進712病房時,威廉斯抬起頭,當(dāng)看到只有我一個人時,眼睛里的光亮黯淡了下來,又低下頭去了。我把聽診器放到他的胸口上聽,他的心跳有力,緩慢而平穩(wěn)——正是我所想聽到的,沒有一點跡象表明幾個小時前曾有輕度的心臟病發(fā)作。
他的目光又從白床單上移到我的臉上,問我道:“護士,你能不能……”他猶豫不決,眼里閃著淚光。他可能想要求我什么,但話沒說完就哽住了。我撫摸著他的手,等他繼續(xù)說下去。他擦去了眼角的淚,接著說:“你能不能給我女兒打個電話?告訴她我有輕微的心臟病發(fā)作。我一個人住,她是我惟一的家人。”
他的呼吸突然急促起來,我把氧氣開到8升每分鐘,邊觀察他的臉色變化邊說:“當(dāng)然,我一定給她打電話的。”他抓緊床單,吃力地向我這邊移過來。“你能不能馬上給她打電話,盡快?”
他的呼吸太急促了。我拍著他的肩膀,安慰他說:“我第一件事就是給她打電話,你放心吧。”我關(guān)了燈,他閉上眼睛。712病房暗了下來,氧氣在滋滋地響著。我走到窗前,外面靜靜的,醫(yī)院的停車場上籠罩著一層薄霧。
“護士,你能不能給我一支鉛筆、一張紙?”威廉斯先生叫我。我從口袋里拿出小本子,撕下一張黃色的紙給他,并給他留下了我的鋼筆。接著,我走回護士值班臺,坐在電話機旁咔吱作響的的椅子上,從入院記錄里尋找威廉斯先生的信息。很快就找到了,上面記著他女兒的電話號碼,我按照那號碼撥通了。
“詹妮,我是休·基德,醫(yī)院的一名注冊護士。你的父親今晚來住院的,是輕微的心臟病發(fā)作……”
我還沒說完,就聽到她幾乎是尖叫地說:“不要,他不會死的,是嗎?”
“現(xiàn)在他的病情比較穩(wěn)定。”我咬了一上嘴唇,盡量用平靜的語氣讓她相信我說的話。
“你們不能讓他死。”她的聲音有點歇斯底里。
我拿電話的手不由自主地發(fā)顫了,我說:“我們正在盡心照顧他。”
她終于平靜一點了,她在電話那端懇求我:“千萬要幫我照顧好他。21歲生日那天,為了我的男朋友,我跟他大吵一架,離家出走到現(xiàn)在,一直沒有回去,沒有跟他說過話。這幾個月我一直想回去請求他原諒,但一直沒有勇氣。我出門的時候?qū)λf‘我恨你’,現(xiàn)在非常后悔。”
她在電話那頭哭了。
詹妮掛了電話。我在整理臺上的病人資料時,總是心神不寧。712病房,我要再去712病房看看。
我跑到走道的盡頭,進入712病房,發(fā)現(xiàn)威廉斯先生躺在床上一動不動。我探了一下他的脈博,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停止了。我按了床頭的緊急呼救按鈕,并立即為他做人工呼吸。然而,一點作用也沒有。
一群醫(yī)護人員沖進來了,對威廉斯先生進行了心臟電擊治療,可是,一點反應(yīng)也沒有。威廉斯先生去世了。
其他的醫(yī)護人員一個接一個靜靜地走出去,我呆站在病床邊,窗外刮起了寒風(fēng),有一些雪粒打在窗戶上。我心里想,怎么會這樣呢?我怎樣面對他的女兒?
走出712病房,看到一位醫(yī)生正在跟已經(jīng)趕過來的詹妮說她父親的情況。詹妮轉(zhuǎn)向我說:“我要見他。”
詹妮把臉埋在床單上哭泣,我不敢看她傷心的樣子。我靠在床邊的桌子上,我的手把一張黃色的紙碰了下來,撿起來看時,發(fā)現(xiàn)上面寫著:“親愛的詹妮,我原諒你。我祈禱你也原諒我。我知道你愛我。我也愛你。爸爸。”
我用顫抖的手把紙條遞給詹妮,她看了好久,然后把它捂在胸口,呆呆地望著她的已經(jīng)去世的父親。
我悄悄地走出病房,我要給我的父親打電話,我要對他說:“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