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你的冤家-情感
很長一段時間里,我畏懼父親,同時對他也很腹誹。
這怕似乎沒來由,怨卻有因。而今想來,大約是童年時期留下的心理陰影吧。母親生我時,父親才二十出頭。或許他還沒有做好為人父的心理準備,猝不提防,一個嗷嗷待哺的小生命如條尾巴追隨左右,張口要吃,伸手索穿,生活的重負一下子落到他的肩頭,這也許與他幻想的生活場景有些不一樣,有氣自然要向我撒。
不知父親何時開始嗜酒的,酒后,我常無端遭殃。一次,奶奶在鍋屋里烙煎餅,父親從外邊醉醺醺地回來,不知因何叫我,我沒敢應聲。他的無名火騰地躥了上來,踉蹌兩步,拽過我就打。奶奶聞聲跑了出來,護著我,企圖阻止父親,如此一來,父親的犟脾氣就被激起了,非打不可。戰火便從我這兒燒到他們母子之間。奶奶護我于身側,邊烙煎餅邊與父親爭吵,眼淚簌簌而落,滴到滾燙的鐵鏊上,吱吱作響。
那時,家境不好,早晚都是大鍋煮稀飯。我常自作聰明,先下手為強,待開鍋米沉淀之后,先用鐵勺撈一碗稠的,屢試不爽。有一次,被父親抓個現行,額上被父親的“一陽指”點得一頭包。有一年麥收季節的某天,天熱難擋,見小伙伴們都在溝渠洗澡戲游,禁不住誘惑,便把父母不許下水的叮嚀丟在耳邊,光著屁股就加入了他們的行列。不巧,被父親碰到了,捉一次就是一百次,父親不容我辯解,隨手拿起鮮麥秸劈頭蓋臉地向我抽來,細嫩的肌膚上頓時起了一道道血痕,疼得我直蹦,大喊再也不敢了。而今想來,麥秸仍在眼前晃動。
父親打我時,常聽奶奶說的一句話,你們爺倆就是前世的一對冤家。父親回嘴最多的一句,上輩子我欠他的。
后來,一次偶然,我翻閱《睽車志》,被一則故事吸引,頗覺有趣,不妨轉敘于此:平江陸大郎,家里比較殷實,在平山有處房產。有一位老僧與他交情頗厚,老僧有點閑錢就寄存在陸家。時間長了,錢財越聚越多,陸大郎就起了貪心,想據為己有。老僧索要,陸大郎不承認有這么一回事,還買通了官府,反告老僧誣詐。老僧錢財盡失,氣憤異常,于是,每天盤坐在陸大郎家門口焚香祈禱,祈禱將來能成為陸的兒子,取償所負。莫非父子真是一對冤家?不過,據科學分析,其實此乃因母親分愛于子,而父吃子醋之故。
時間流逝,回過頭來看看有些事,那都是父愛的別樣表達。前些日子回家,母親張羅一桌子下酒菜,我與父親對飲,父親很高興地讓吃讓喝,席間,他還披露了不少我兒時的糗事,話語意味深長。他那不經意的一句話,差點讓我流下淚來,他說小時候打著吃罵著吃,現在怎么這么客氣?一直以來與父親的隔膜,一下子化為烏有了。在父親的心里,有些事他一直都記著。
我抬起頭來,偷眼打量著父親。父親老了,已皺紋滿臉,那是歲月刻畫的,可那些歲月卻是被我追趕而來的。
父親,我是你的冤家,我們一輩子都有一種神奇而親密的聯系,不能割舍。